(前情提要)
Eric在會議上與大家討論是否要在下午與總經理的會議上呈現無法如期完成的狀況。 而其中一位資深leader建議不要,因為揭露真象只會害死案子上的大家……
「先生,要換盤子嗎?」
「先生! 請問你盤子要換嗎?」,這次終於讓我驚醒過來,發現似乎有人在問我問題。
轉頭過來,發現穿著淺綠色制服的男子手上端著大托盤,又一次客氣的問我「請問盤子有要換嗎?」並指著我前方的餐盤。
我順著手勢看了看前方的盤子,趕忙又轉頭過來跟他點點頭。 看著他把我前方盤子裡的菜渣倒入手上的大盤子,並在我前方放入一個乾淨的小瓷盤,然後轉身詢問我隔鄰的人同樣的問題。
想想真是尷尬,與「那位女性」的談話讓我太過投入了,連別人問我問題都沒發現。 不免又轉頭歉意的看了一下那位幫忙換盤子的先生。 而這時,另一位穿著相同淺綠色制服的男士走近,在我前方的大圓桌上送上了鰻魚與櫻花蝦的油飯。
『這種場合的菜色還真是都大同小異哩』,我開口對著前方的「那位女性」說。
本來今天我是一點都不想出席的。 但既然來了,菜也陸續送上來了,沒道理不吃,就還是裝了滿滿一大碗。 她看我裝這麼滿,掩著嘴輕笑了起來。 我反正無所謂,就拿起了碗大口的吃了起來。
對於參加不熟人的婚禮這件事,一向是我覺得很傷腦筋的一種活動。 因為你若跟新郎新娘都不熟,那跟他們的朋友親戚恐怕更沒有交集。 去了會場要是旁邊都坐些陌生人,那可真是痛苦死了。 話沒甚麼好聊不說,還得故意禮貌少吃。 可以選擇的話,我還真寧願自己去小攤子吃滷肉飯來的好。
但可惜這次新娘是個工作上有交集的一個客戶。 雖然與她不是很熟,但人家帖子都發來了,你也實在不能不去,不是嗎? 不去,萬一得罪了對方,那之後怎麼合作哩? 所以本來今天就是抱持著「當是多上班一天」的心情出席了這活動。
去之前還很好奇自己會被安排到怎麼樣的桌上,到了才發現對方似乎並沒好好規畫。 不知道是因為跟新郎新娘沒有深交的人是只有我還是怎麼樣,結果簽了名後就看接待的一個小女生慌慌張張的跑來跑去,最後才引領我走到一個只坐了一對老夫婦的桌上。 我看了看隔壁桌,桌上牌子寫說「女方同學」,而我這桌的桌子倒是甚麼都沒寫。 但反正安排在哪裡還不都一樣? 誰都不認識的場合,管他是新郎的好友、還是新娘的好友其實都一樣了啦。
坐下來後,旁邊的老先生果然就忙不迭的開口聊了起來。 這其實就是這種活動中最讓我害怕的部分。 明明大家都不認識,今天吃完飯後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 幹嘛老關心別人做甚麼工作、跟新郎新娘怎麼認識、甚至結婚沒有這類問題? 還好,老先生或許只是想找個人閒聊,倒沒有真想知道我是誰、今天為何來,他反而花很多時間在講他自己。 講他們是新娘的甚麼遠親,今天又多早就起床從南部上來。 然後又講到其他桌怎麼坐滿,把他們孤伶伶安排在這裡的一堆瑣事。 我也只好跟著陪笑耐心的聽下去。
「那位女性」是後來出現的。 她出現時帶個大太陽眼鏡,一頭俐落的黑色及肩直髮,年紀則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歲吧? 舉止還有說話看起來是稍微見過世面的,談吐合宜又不失幹練,看起來應該是白領上班族一類的工作。
但她到底是做甚麼的呢?
現在倒是一下想不起來了… 剛剛她是有給過我名片,不過當時沒細看,瞄了一眼就放在餐桌上了,現在自然是不方便再拿起來看。 眼睛在桌上掃了一遍,名片似乎是被前一道菜的明蝦殼壓在下面,那就更沒辦法拿起來看啦。 透過微微還露出的一角,上面似乎是寫著「甚麼總經理室特別助理」這樣的職稱。
不過說起來。 她一剛開始坐下時,其實並沒特別理會我的,只是一臉欣羨的看著遠方在準備的新郎新娘。 後來直到上了菜,大家禮貌寒暄並拿了我的名片後,態度才有點不同。 看到我名片後,她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開口問我:「張先生,所以你從事專案管理的顧問工作?」 我客氣的欠一欠身,點頭回應道:『不用這麼客氣,你叫我Joe即可。』 然後又指指她手中:『名片 Title看起來好像很嚇人,其實也不過就是到處打雜罷了。 哈哈哈~~」
她沒理會我無聊的自謙,反而停頓了一下、想了一想,才又開口:「唔… 張先生。 你若不介意的話,我有三個問題想請教請叫你?」
雖然我壓根沒想到跑來個不認識女人的婚禮,還有人要拿甚麼專案管理的問題考我。 但反正都要待這麼幾個小時,跟年輕女孩子聊實在也好過跟旁邊的老頭聊。 就算是甚麼疑難雜症解決不了的,聽聽也多少可以開開眼界。 再退一百步,聊這個也真遠勝過於去管別人從南部上來高鐵坐了多久,或是台北車站有多少人有多難找出口這類鳥議題。
所以我點點頭:『好啊,你說看看,只是我不保證我答的出來就是。』
這時候,她才拿下太陽眼鏡,並開始述說了那幾個Eric所參與的不幸專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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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知道這故事的主角Eric是誰;可能是現實存在的人、可能是她工作上的某個案例、也可能她是甚麼研究生而教授給她了個甚麼教學案例? 但我反正也是打發時間,加上她敘事的方法很讓我印象深刻。 語氣一直都緩緩的,看不出很大的情緒起伏,但所有的事情都很有條理的說出來,也很容易聽得懂。 所以我是很融入故事中,壓根忘了她其實是有事情要問我的。
甚至聽的太投入了,連剛剛連侍者要來收盤子,我都沒注意到。
她看我大口扒著那參了櫻花蝦的油飯,輕笑了一下開口問到:「所以,我們剛剛說到哪啦?」
我沒抬頭,讓滿嘴充滿著油飯含糊的回答:『你說到那個Eric被Leader勸說不要據實以報的事情。』
我吞下那口油飯後,抬頭看她又說:『不過,這情節倒還真可笑。 事情怎麼繞了一圈又繞回要不要做假呢?』
我放下筷子嘆口氣:『但我猜啦,如果這是真實的故事… 這位Eric先生最後恐怕還是做假了吧? 雖然以我的觀點來看,他是絕不該在這裡做假的。』,說著我還重重的搖了搖頭表示我的不認同。
她看我這樣反倒挑了一下眉毛,然後充滿興味的問我說:「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覺得Eric不該做假呢?」 頓了一頓又問說:「老實說,這其實就是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 在那情形下,你若是Eric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揶揄的笑一下回說:『我剛剛不是講了,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採取做假的策略啊!』
「啊? 為何?」
「是因為道德因素嗎? 因為你是道德感很重的人?」,邊說她眼神邊露出一些微微的失望問道。
我看到她面部的反應,很詫異為何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我還是很坦率的回應她:「啊? 道德感很重? 你怎麼會想到那方面去呢? 老實說,我其實不太相信人的道德感呢。 我一向主張人性本惡的,也一直相信若規則有漏洞時,人就一定會去鑽,所以我都從人性惡的那一面在思考很多規則。」
她笑起來,似乎有點放心,但眼睛還是直盯著我,眼神有點挑戰的味道又開口說道:「那為什麼? 張先生為何你會覺得他不該做假。 一般人幾乎都覺得他該做假的。 事實上,你是至今第一個持不同看法的人!」
我訝異了一秒鐘,聳了聳肩,『我不談道德,我只從策略的角度看這件事情。』
『如果我是Eric的話,我會選擇揭露事實,因為從個人成功的角度上,這選擇的期望值最高。』
「期望值?」,她重複了一遍,並對我眨眨眼要我進一步解釋。
我皺了一下眉頭,不確定自己要講的東西她是否能理解:『你有聽過所謂賽局理論嗎?』
確實如我所料,她似乎不是很熟悉這東西,她遲疑的回應:「賽局… 賽局理論? 是那個…. 甚麼兩個犯人甚麼的嗎?」
我心想,「也還好,還聽過這東西,那應該不用解釋太多。」 就又開口說道:『對,一個最多人知道的案例,就是你說的這個囚犯兩難。』
我喝口前面的果汁又開口繼續:『簡單說,我們抓到兩個犯人。 但因為我們手上沒有他們犯案的證據,所以把他們分開隔離偵訊。 我們跟A與B都說,你若願意當汙點證人來證明對方有犯案的話,我們就放你走,但被指認的人會被判無期徒刑。 那若兩人都願意合作當汙點證人的話,則是分別判10年徒刑。』
『這時候,兩個犯人就面臨了一個決策關鍵點。』,我邊說邊在手邊的餐巾紙上寫字。
『因為只有兩個人,各又有合作與不合作兩種選擇,所以總共有四種可能性。 如兩人都跟我們合作、或兩人都不合作、或A合作但B不、或B合作但A不等。』
在餐巾紙上我列出
- 都不合作,兩人都無罪
- 都合作,兩人都有罪,各判十年
- A合作,B不合作。 B有罪,無期徒刑;A無罪開釋
- A不合作,B合作。 A有罪,無期徒刑;B無罪開釋
我指著紙上的資料繼續解釋:『當兩人都不合作時,那都沒罪,是最有利的狀況。 但是唯一的問題在於,你不知道你的同夥是否會把你供出來。 畢竟萬一你閉嘴,可是他卻供你出來時,他可沒事,結果反而你有事!』
『既然兩個人都是罪犯了,他出賣你的可能性恐怕不低。 所以在這情境下,最有利的方法,當然是自己招供。 因為對方若不招供,你可以無罪;反之對方萬一也招供,你被判的刑期也還是比無期徒刑少的多。 就機率而言,招供的期望值較高;就人性面而言,招供也是比較合理的。』
『這個嘛,就是囚犯兩難的經典案例。 而其中大家為了各自利益所達成的結局,則一般被稱為納許平衡。』
說到這裏我停頓一下,並問她:『喔,對了。 納許知道嗎? 他就是有部電影,美麗人生裡頭的男主角!』
她點點頭,回應我道:「我有印象,只是這跟我要問的那個問題有甚麼關係呢?」
我輕鬆的笑一笑:『有關係,當然有關係啊! Eric要不要揭露真相也是一個賽局。 除了他下面的Leader外,其實還包含了其他的PM。』
『在原來的遊戲規則下,大家都一致的保持秘密。 一來公開專案真相沒好處,很可能只會被罵;若你保持越多秘密在身上,你越可以相安無事。 加上大家都這麼做,你也更該這麼做。 畢竟就像囚犯兩難的案例一樣,當你知道所有人在隔離偵訊時都不會合作,那你不合作就可以共享這利益。』
我微微的笑一笑:『可是哩,問題就在今天既然老闆開始想做專案管理。 責任透明的遊戲規則下,你若還照過去的方法玩,你搞不好就要吃大虧了。』
說到這裏我停下來,指指在台前跟大家敬酒的新郎新娘。 新娘這時正端起酒杯,手上戒指的光芒閃爍到連坐在角落的我們都看得清楚。 我指指那個小小的閃光:『鑽石也是一樣的例子。』 停了一下我又繼續說:『一般人對鑽石的了解只有所謂克拉數,也就是大小。』
『但是鑽石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商品,除了大小以外,顏色、清澈度、對稱、Cut、Polish等條件都會影響價錢。 所以你去看,這東西會有很複雜的等級分類,比方說甚麼3EX、G、VVS2這類一般人根本看不懂的東西。』
我停了一停問道:『這麼複雜的商品,那一般人怕不怕?』
說到這裡我看她一眼,想等她的答案。 她對這問題不知道為何,居然異常困窘的回我說:「嗯,確實… 我不懂那東西,也從來沒買過。」
我接口繼續:『是吧,一般人對於複雜的商品一定都會很害怕。 而且啊,當東西複雜後,就一定有騙子。 當大家都害怕被騙,就會影響商品的銷售。』
『所以怎麼辦?』我又丟出問題。
她搖搖頭,等我回答。
我就自問自答了起來,『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個有公信力的機構來做驗證,證明某顆鑽石是甚麼等級,比方說GIA就是這樣的機構。 當大家都相信這樣的機構,那有這認證的自然就顯得穩當的多。 甚至有認證的,其實還可以比沒有認證的賣的更貴一些。 對商家來說,有認證下一方面可以取信於客人,另一方面又可以賣高一點,那當然能弄個認證不是壞事吧?』
她點點頭。
『所以囉,假設原本有人可以顧客的無知獲利,但一旦有這樣的認證後,就破壞這個可能性了。 當然,還是可以串通大家都不要去認證,認證制度還是有可能會失敗。 可是大家都串通這件事情,其實並不符合個人的利益。 因為我若能去得到認證,我可以讓客人覺得我可信放心跟我買,又可以藉此賣貴一些。 何樂而不為呢? 我又幹嘛還要跟著串通呢? 所以呢,只要有一家破壞納許均衡,願意去認證,遊戲規則就變了。』
『慢慢的,當客人都開始信賴GIA時,這偏移會更大,會有越來越多的客人來店裡指名問說你的鑽石有沒有GIA認證。 這時候沒有認證的,反而可能遭受損失。 就算你一直是老實的店家,覺得有沒有認證都沒關係,但當市場有這需求時,你也得逼著去找有認證過的商品,不然你可能損失生意。』
我停頓了一下,又接口:『Eric的狀況也是一模一樣。 過去的老闆可能不懂、可能不重視,覺得案子有做完就算了。』
『但現在遊戲規則不同了,老闆開始想要知道過程、想要看到真像、想要看到可行的規劃、想要能主動發現問題而不是被動等問題爆發才解決。』
『除非所有PM都能堅決不做規劃或是不揭露真象給老闆知曉,否則舊的納許均衡將不可能還能存在。 但要大家都拒絕老闆,這做得到嗎? 當然做不到,因為只要有一兩個專案經理願意好好規畫、預作警示、做到完全透明下,他們可能馬上成為老闆前的紅人。 那其他不願意揭露真相的人,將再也無法得到過去那種好處,反而會被特別注意。』
『最後很可能所有人都被逼著改。 你說,在這情境下是要被逼著學,還是自己主動先做? 是我的話當然是主動先做啊! 反正最後都要做,一開始支持政策的搞不好還會被特別賞識,最後被動學就很吃虧了。 所以我若是Eric,這事情真的是職涯的契機,而不是該垂頭喪志之時啊!』
『人家說:風行草堰。 既然風向變了,那照著風的方向調整,也是合情合理的吧?』,我以這段話做為整段的一個結論。
『所以,Eric是怎麼選擇的呢?』終於換我提問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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